蓬莱水城小记

作者：胡春雨

    对我这久居内地的山东人而言，说起胶东的印象，首先便是寥阔的大海、别具民俗风情的大馒头，再不然，便是唱歌般腔调而又非常难懂的胶东话。只有真正走进胶东的名胜，感悟它的魂魄，才发现胶东真的是个好地方：这里物产丰富，气候宜人，山海形胜，地当要冲。独特的地理环境，使得比起济南、淄博等内陆地区，胶东有着独具一格的历史脉络可寻。蓬莱，便是这样一颗仙姿缥缈、风光秀丽，历史、文化积淀深厚的海畔明珠。

二千多年前，志满意得的汉武大帝，到了晚年热心于追求长生不老之术。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，武帝一路巡幸，来到了胶东的海滨，向着冥然莫测的沧溟寻找海上的仙山——蓬莱。从此在胶东大地上，留下了一串串足迹。然而，是神话终究是要破灭的。徐福东渡扶桑，神仙无迹可寻，历史却在诡异的宿命中，诞生了这座闪耀后世的名城：武帝下诏在此筑城，并命名了对它的期待——蓬莱。人生易老，而世间的岁月，却是如此的蓬勃。这里地处黄、渤海分界处，庙岛群岛在它的海域一路向北，链条般延伸至渤海海峡的深处。在漫长的木帆船时代，由此成为架设在山东、辽东两大半岛之间的海上阶梯。天下太平、商贸活跃的时代，使它成为连接东北亚、中日韩的北方巨港；在战乱频仍、军事对峙的时代，这里成为一座呼应辽东前线、撼卫华北万里海疆的巨塞。而且，它还担负着一个更为神圣的使命：捍卫京师的海防前沿。这一切，足以使一个城市获得显赫的地位。从此，一座僻在海滨的蓬莱小镇，逐步成长为古登州府的治所，曾经辖制着山东半岛乃至辽东半岛的形势之地。这千百年间积累的赫赫声望，恐怕远非今日的青岛、大连可比。

唐宋时代，这里已经成为天朝北方最重要的海上交通贸易枢纽，日韩使者纷纷在此登岸，古登州从此汲身于中国古代四大名港之列。时光荏苒，到了明朝时代，天朝开始了数百年的海禁政策，这座城市的命运随之再次变化。这段巨大的历史空间里，四百年间倭寇泛滥，万历年间大举抗倭援朝，直到晚期的抗击后金，莫不使这里成为华北海防的军事重镇。洪武时期，明朝在这里专门设立了备倭都司府，辖制着数万雄兵，统筹华北沿岸防范倭寇的军务，建立了那个年代完备的军事防御体系。于是，在宋朝刀鱼寨的基础上，这里诞生了一座保存至今的登州水城，大明的水师曾经在此停泊；和一位光耀千古的将领——戚继光。他出生在抗倭的营盘，也最终成就了抗倭的伟大事业；他出生在一个武备废弛、腐败成风的时代，但中华大地上，将星与文运，从来没有坠落。我们看到，在他的身后，留下了北京八达岭雄伟的长城，以及《纪效新书》、《练兵实记》等不朽的兵学名著。

在来水城之前，我从来没有把蓬莱仙山和军事重镇，这两个看似毫不沾边的概念联系在一起。以为蓬莱拥有的，只是八仙的传说，一座半小时便可逛完的蓬莱阁。至于抗击倭寇，似乎主战场一直是在南方的沿海省份，山东的战事少有耳闻。是不是一座屹然而立的水城，让擅长于避实击虚的倭寇，知难而退了呢？

而今千百年的时光，像梦一样成为往昔。时代的变迁，让蓬莱把肩上的社稷重担，次第交给了身边的兄弟城市。现在，修葺一新的水城里，布局严整的抗倭都司府、威武富丽的振扬楼、阅尽沧桑的古沉船、风光旖旎的小海，以及在国人的精神世界里，寄予着种种憧憬的三官庙……绵亘数里的古城墙内，大明海防重镇的许多古建筑，在历史的印记忆中次第复活，色彩鲜明的呈现在子孙的面前。在水城的不远处，便是各路神仙荟萃一区、号称中国古代四大名楼的蓬莱阁，以及天海一色、礁石奇诡万变的田横山。天上人间，人间蓬莱。偌大的景区，将不同的自然人文景观汇聚一堂。如此看来，比起大名鼎鼎的济南明府城，还是沾了八仙仙气的登州府，运气好得多。

一座城市所以成为自己，总有它的根和魂，总有历史所赋予的荣耀，值得它的子民们代代珍惜。山海依旧，就让它享受小城的恬静，分享八仙的传说，逍遥海边的岁月。